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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痴情无奈赴江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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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次日便是孟丽君出嫁的日子。孟府家人绝早起来,打扫庭院,张灯结彩。

    负责后花园的赵寿,即是荣兰的哥哥,一路清扫到西角门,见门上黄铜锁竟是开着的,吓了一跳,心想昨晚睡前,我明明锁了上的,难道进来了盗贼不成?哎呀,不好,这道门离小姐的绣楼最近。如果小姐受惊,我可担当不起。他不敢进清欢楼,急忙回到仆人所居的侧院,唤来自己的妻子,让她去清欢楼探听一下,可有异常,自己也返回花园,四处巡视,看看是否丢失了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赵嫂匆匆来到清欢楼,轻轻敲门,无人答应。她略略一推,门竟然开了。向里一望,只见通往二楼的几道雕花门,都是开着的。赵嫂心下惊疑,蹑手蹑脚上了二楼,见小姐的房门竟然也是开着的,里面床帐高悬,小姐并不在里面,也没有丫鬟的踪影。她赶紧回到一楼苏娘子和苏映雪的房间,大力敲门。

    苏娘子昨夜在章飞凤处陪伴魁郎,苏映雪是独自睡的。她心事重重,睡得很不安稳,被敲门声惊醒,披衣起来,听说小姐不见了,心头涌上一股不祥之兆,强自镇定,道:“你先别慌张。小姐许是去了夫人那里,或是去看望魁郎少爷了。这样,你去夫人房里报信,注意别大惊小怪,吓着夫人。我去少夫人那里看看。”

    韩氏听闻女儿不见了,顾不得梳洗,叫起丈夫,一道赶往清欢楼察看。刚进园门,便听到看马厩的魏续喊:“不得了了,昨夜进贼了,把少爷的菊花青偷了去。”孟士元夫妇益发担心,赶到女儿房门,见房间整整齐齐,妆台上放着一封信。孟士元暗道不好,既然留下书信,决不是贼人劫去,只怕不是出走,便是自尽。此时,孟嘉龄夫妇也已赶来。大家围拢在妆台前,听孟士元读信。

    信写得很简短,大意是女儿不愿失节改嫁,然亦不愿连累父母,所以乔装男子,离家出走。请父母收苏映雪为义女,代女儿出嫁刘门,如此,则映雪无家而有家,父母失女而得女,可以两全其美。

    韩氏听闻女儿改妆出走,大叫一声“丽君”,软倒在地。章飞凤赶紧扶起,连声呼唤。她至此方知,昨夜孟丽君要自己安慰父母的一席话,原来有此深意。

    孟士元手捧信纸,老泪纵横,心中暗道:“痴儿啊,你枉自聪明,这次却打错了主意!你若实在不愿意改嫁,便该和爹娘商量。爹拼了老命,也要上奏皇上,撤销圣旨。你十五年来,长在深闺,哪里知道外面的世道?你只道改扮男装,便能随意行走。岂不知你芳华正茂,又不是那容貌平庸的,别说是妆扮男子,就是真男子,也难逃轻薄之徒的骚扰。苦也,苦也,痴儿这一去,哪里还有活路!”

    苏映雪听到开头,暗暗称奇,心道我错怪小姐了。原来小姐对皇甫郎有情有义,并未相负。及至听到后来,却是要自己代嫁,心中暗叫,小姐啊小姐,亏你一向明察善任,这次你却错了。你只道苏映雪愿嫁名门,刘家皇甫家都是一样,却不知苏映雪此心,自射柳之夜,已经归皇甫郎所有。虽无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不能宣之于众,但我日日夜夜,魂绕梦牵,莫不是伊人伊面。此心既然已有所属,此身焉能别嫁?小姐啊,我苏映雪要辜负你一片好心了。

    孟嘉龄游目四顾,见妆台上还有一卷纸,拿起来一看,见是妹妹一幅画像,并题有几行诗句,赶紧叫父母来看:“看这诗句,妹妹是早有主张了,竟要去考试做官呢。”

    孟士元看了,只是摇头叹息:“异想天开,异想天开!自古以来,没听说过女子能做官的。”

    韩氏苏醒过来,便呼唤下人,要叫人去搜寻女儿。孟士元赶紧制止:“不可。丽君奉旨成婚,如今逃走,便是欺君之罪,不能声张。再说,她偷了嘉龄的马,昨夜出走,如今多半已经出了昆明城,却向哪里搜寻?”

    章飞凤也道:“妹妹出逃之前,竟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,看来是早有计划,并非一时冲动,定然难以找回。况且妹妹向来心志坚毅,她若不肯嫁刘家,就是找了回来,只怕也会寻死。如今之计,只有按她的主意,先把婚事应付过去再说。”

    众人的目光,齐刷刷投向苏映雪。

    苏映雪脸色苍白,跪倒在地,道:“老爷,夫人,此事映雪万万不能从命!映雪是小姐的人。刘家害了姑爷,逼走小姐,便是映雪的仇人。映雪虽然身份低微,却不肯嫁给仇人。请老爷夫人体谅。”

    孟士元尚未说话,苏娘子已经忍耐不住,过去揪着女儿,劈头盖脸地道: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!要不是老爷夫人开恩,你早就饿死了。就算活着,也不过是个粗使丫鬟罢了,哪里能裹脚读书,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娇贵?如今让你替小姐嫁给刘家,更是天大的恩典。刘家是侯门府第,你嫁过去,就有四品的诰命。这样的福气,别人就是烧香拜佛也求不来的,你倒往外推!”

    苏映雪知道母亲贪图刘家富贵,低声道:“母亲,那刘家眼前虽然富贵,但皇甫家摆明是被刘家陷害,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。那时候,女儿岂不是跟着刘家受害?”

    苏娘子骂道:“你懂什么陷害不陷害?难道满朝大臣,都没有你一个女孩儿家看得明白?别的不说,单说小姐,和你一起长大,什么时候对你摆过主子的架子?一口一个姐姐,教你读书识字,教你接人待物。要不是小姐栽培,现在就是你想替嫁,也烂泥扶不上花轿去。如今小姐有了困难,用得上你了,你就推三阻四,你自己想想,你对得住小姐么?”

    苏映雪被这一番话,说得垂首不语。她向来以大家闺范要求自己,柔顺贞幽,从来不曾公开拂逆过长辈的意见,虽然下人们背后议论,都说皇甫家是遭了刘家陷害,但到底只是猜测,并无实据,自己坚持不嫁的真正理由,又不能明说,无奈,只得向孟士元夫妇跪拜道:“既然如此,义父母在上,请受女儿一拜。”

    孟士元见她同意,便安排家人,依照原来计划,准备婚事。韩氏夫人心痛不已,被仆妇们扶回房间休息。章飞凤代替婆母,指挥下人打点内外,令上上下下,皆呼苏映雪为小姐,严守真正小姐离家出走的秘密。因苏映雪比孟丽君矮小,章飞凤督促府中针线上最好的几个女人,把为孟丽君准备的凤冠霞帔照着苏映雪的身材改好,并亲自捧了送入苏映雪房中。

    苏映雪穿了金线嫁衣,披了大红盖头,端坐在孟丽君房里,等待刘府花轿,眼看吉时渐近,柔肠百结。她素来心高,不甘下贱,本来能嫁到刘家这样的人家,刘奎璧这样的人物,已经远远超乎她的本来意愿。然而自古以来,情之一字,能使生人死,能使死人生。她自从见了皇甫少华一面,便倾心相许。这种一见倾心,正常情况下,本该随着时间和分离渐渐淡化。可是深闺寂寥,别无他事好想,别无第二个男人可见,念兹在兹,不过是这一个人,这一件事而已。长时间的想象、回忆、揣测,反而使得这份感情日益强烈,不知不觉间,竟成刻骨相思。

    嫁入侯门,在过去本是求之不得的事情。然而此刻,苏映雪想起梦中皇甫少华的万种风姿,百般温存,哪里还肯甘心嫁给别人,尤其是涉嫌谋害过皇甫少华的刘奎璧?可是别说自己身份低微,就是小姐,这婚姻大事,还不是听从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怎轮得到女孩儿家自己做主?看来梦中盟誓,数月相思,到底是一场空。她咬了咬牙,趁身边的丫鬟们不注意,抓起桌上针线盒中的剪刀,藏在怀里。

    吉时一到,刘奎璧穿着大红官服,胸结红花,骑着一匹透体通红的火云驹,神采奕奕,喜气洋洋,押着花轿来孟府接亲。他在马上昂扬四顾,踌躇满志,暗想这云南第一才女孟丽君,到底还是归了我刘奎璧。回忆起射柳那天,所见的佳人绝色,恨不得立刻便洞房花烛,共赴巫山。

    刘奎璧越想越美,下马上堂,拜见岳父岳母。韩氏夫人本来病倒,为了婚事不露破绽,只得勉力支持,见到刘奎璧,想起爱女就是被此人逼走,面上难免不快。孟士元赶紧为妻子掩饰,扶起刘奎璧,说了几句客套话。刘奎璧喜气洋洋,倒不介意岳母的失礼,依着孟士元引见,又一一拜见诸位亲族长辈。尚未见完,刘家下人已经一叠声摧请新娘。催妆三次,方见后堂转出一群丫鬟妇女,众星捧月一般,扶出一位蒙着盖头的佳人,宽大华丽的嫁衣之下,依稀便是当日楼头扶拦观望的窈窕身姿。

    新娘转过身来,拜别父母。韩氏夫人强笑着,吩咐了一些要孝顺公婆,和睦妯娌的话。孟士元叫过苏娘子,道:“女儿啊,乳母哺养你多年,恩同亲娘,你今日出嫁,也该拜谢乳娘。”

    苏映雪暗暗感激孟大人的体贴,向生母盈盈跪倒,满腔悲恨,哽咽难言。苏娘子见女儿如此风光出嫁,以后荣华富贵,便是丈夫不死,中了状元,也未必有此等福气,心中高兴,赶紧扶起,故意道:“千金大礼,我如何担得起。”

    刘家随来的喜娘,见拜别已完,便上前簇拥着新娘,扶上轿去。随嫁的仆妇乘了两乘小轿,跟在后面。绿芷秀蕙等,因为知道苏映雪的真实身份,怕她们泄漏机密,便留在孟府。

    刘奎璧见新娘已经接到,满面春风,一躬拜别了岳父母,打马押轿而回。刘府向来好面子,刘奎璧又有官职在身,这场喜事自然执事齐备,热闹非常。自东城沿大街向西城外的刘府,一路鼓乐喧天,惊动了整个昆明城,熙熙攘攘,都来围观。

    苏映雪坐在轿中,虽然头戴花诰,身穿霞帔,外面鼓乐齐鸣,人声鼎沸,却哪里有丝毫喜气?恨一会儿刘家,怨一会儿小姐,思一会儿情郎,不知不觉,已经到了刘家。到此地步,哪里还能自主?便如木偶一般,任人摆布,迷迷糊糊拜了堂,送入洞房坐床。刘奎璧挑了盖头,见到正是当日惊鸿一瞥,害自己第三箭失去准头的美貌佳人,珠冠掩映,秀面隐约,犹如天仙下凡,心满意足,被诸人簇拥出去喝酒。苏映雪则端坐洞房床上,如磁娃娃般,被刘家亲友女眷围绕观赏,评头品足。

    刘家二小姐刘燕玉也在女眷群中。她知道新娘本是皇甫少华三媒六礼聘下的正室,如果不是皇甫家遭剧变,这人便是自己的主母,自然比别人更多了一份关注和异样心思。她上下打量着端容正坐的苏映雪,暗忖这便是名满云南的孟小姐了。我只道如何倾国倾城,如今看来不过如此,虽然美貌,也未必就能强过我刘燕玉多少,只不过我吃亏在是庶出,不得父母宠爱,否则,何至于无人问津,沦落到要靠亡母为媒,做人侧室?孟丽君啊孟丽君,你今天失节改嫁,进了我刘门,他日皇甫郎君若有直上云霄那一日,这正室夫人的名位,却要让给我刘燕玉了。

    刘燕玉自从出生以来,在刘家地位非常尴尬,父亲不理,母亲不爱,不但兄姐欺负,连仆人都轻视。她能无波无浪,平安顺利地长到十六岁,靠的全是一个忍字。对全家上下,哪怕是丫鬟婆子,她都外示柔弱,逆来顺受,内心却有一种她自己也不曾觉察到的顽强,只要有一点希望,便牢牢守住,决不放弃。是以,她虽然知道皇甫少华现在是叛臣之后,身怀死罪,流亡在外,难免芳心挂念,但是她始终坚信,母亲神灵有知,决不会把她终身托付给一个短命薄福之人。二哥奉旨成婚的消息传来,她甚至暗暗欢喜,觉得这祸事是上天在成全自己。若非皇甫家变,孟丽君怎会改嫁刘家?孟丽君若非改嫁,自己又怎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皇甫夫人?

    刘府女眷们的目的单纯得多,纯粹是来观赏新娘,兼挑剔瑕疵,为富室豪门女眷之间的八卦攀比提供资料。她们左观右瞧,扯袖掀裙,见新娘颜容美丽,仪态端庄,柳腰纤细,足弓微小不足三寸,纷纷赞赏,道果然是名门大家,闺范不俗。

    苏映雪听她们议论,羞恼之中,也隐隐得意。她自幼貌美心高,虽是乳母之女,却不甘心做个普通丫鬟。六岁时,夫人给小姐裹脚,小姐痛得挣扎大叫。尽管夫人一再告诫,女人的身世教养,一半在脚上,脚裹得不好,不但给孟家丢脸,将来还难以嫁到好人家,小姐还是趁下人一不注意,便去撕脚上的布带。夫人无奈,只得命人把小姐的双手捆起来。其他的丫鬟都庆幸自己不用遭这份罪,苏映雪却自己跑去夫人面前,请求陪小姐一道裹脚。韩氏夫人觉得女儿所以裹脚如此艰难,多半是因为整日跟父兄混在书斋,没有女孩儿家的自觉。若能有姊妹示范同行,便容易得多。难得苏映雪有这份心,很高兴地答应了。苏映雪第一次缠布,便要母亲裹紧些,虽然痛得要命,鲜血染红了白布,却不声不响,还坚持下床练习走路。韩氏夫人很是赞赏,用她的例子来鼓励女儿。因为这次共度患难,她和小姐的关系也大大进了一步,从单纯的玩伴变成了亲如姐妹。待到裹脚最难熬的几个月过去,小姐便手把手地教她读书识字。苏映雪也暗暗用心,言谈举止,莫不刻意雕琢,力求具足大家闺秀的婉约仪态,惹得丫鬟们常常背地里笑她比小姐更像小姐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的辛苦,就是为了可以嫁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,成为他的骄傲,获得他的宠惜。可恨的是,当她在自己简陋的闺房中,梦想过无数次的,一生中最风光,最荣耀的一刻,终于来临,当她终于如愿,穿起了嫁衣霞帔,戴上了诰命珠冠,和她拜天地的,却不是她梦中倾心的皇甫郎君,而是害他远走风尘的仇人!

    苏映雪摸了摸胸口的剪刀,暗暗发誓,今天拼着血溅华堂,也决不能让刘奎璧近了自己的身。

    女眷们刚刚离开洞房,便有人来催新人敬酒。苏映雪无奈,含羞忍恨,被喜娘们推进后园女眷的酒席。好不容易戏终席散,被引回洞房,卸去珠冠霞帔,换上便服。仆妇们摆上果品香茶,悄然退去,只有本家二小姐燕玉相陪闲话。

    刘燕玉捧了一盏香茗,递给苏映雪:“嫂嫂行了一天的礼,想必劳累得很了。喝点茶解解渴吧。”

    苏映雪伸出纤纤素手接过,却只放在旁边,并不沾唇。

    刘燕玉见她举止合矩,暗暗点头。因为皇甫少华的缘故,她对孟丽君怀有一种异样的兴趣,很想多了解她一些,于是陪笑又道:“嫂嫂才名传遍云南,燕玉自己没有读过什么书,所以特别仰慕嫂嫂。如今天公作美,嫂嫂来到我家,以后闺房相伴,还希望嫂嫂多多指教。如果嫂嫂不嫌弃,燕玉就拜嫂嫂为先生了。”

    苏映雪低首谦逊道:“丽君不过粗识文字,父兄怜爱,偶尔诗文唱和,不料竟然谬成虚名,实在惭愧,哪里敢做人先生。丽君初入刘家,不识规矩,以后还望妹妹多多照应才是。”

    刘燕玉哪里肯轻轻放过,笑道:“嫂嫂过谦了。云南虽然是偏僻之地,却不乏文采风流。孟大人和孟翰林,更是其中佼佼。嫂嫂若非胸怀锦绣,口吐珠玑,怎会被推为云南第一才女?嫂嫂出阁,想必旧日文稿手迹都是带着的,小妹一定要拜读。”

    苏映雪此时哪有心思应付这种事,随口道:“妆奁箱具都是母亲和嫂子打点,我也不知是否有旧日书稿在内。”

    刘燕玉暗暗奇怪,不便再追问,换个话题道:“嫂嫂初来,想必不知道这附近的环境。充当新房的这座望明楼,本来是二哥读书的地方。二哥喜欢湖景,所以把书斋建在湖边。这里原来是个平房,叫小春庭,春天里失火烧了。”她说到这里,有意停顿了一下,仔细观察苏映雪的表情。

    苏映雪听到“小春庭”三个字,果然心中震撼,暗道这就是皇甫郎几乎葬身火窟的所在了。皇甫郎啊皇甫郎,你天幸逃得性命,可曾想到,今日我苏映雪为了你,在此舍命捐躯?

    刘燕玉见苏映雪虽然低首端坐,但是珠冠微微震动,可见心内波澜,不禁生起一点莫名的快意,心想,我只道你甘心改嫁我二哥,却原来还是念着皇甫郎君。可惜啊可惜,你已经是我刘家的人,皇甫少夫人的名号,与你无分了。她一向习惯了被人占上风,如今自觉胜了名满云南的孟小姐一筹,虽然对方并不知道,仍然暗暗得意,接着道:“那时家里已经开始为二哥议婚,所以干脆在这里起了楼房,作为二哥婚后的居所。这楼其实一大半是建在水上的,开窗就是湖景,嫂嫂要不要观赏观赏?”

    苏映雪心中一动。她怀揣剪刀,本来是意图刺杀刘奎璧,或是自杀。将来皇甫少华得知自己以死相报,也不能不感动体察自己一片深情。然而刘奎璧是有武艺在身的人,自己一个弱女子,只怕不但伤他不了,连自尽也未必能够。如果被刘奎璧近了身,就是死了,也难以洗清污垢。纵然与皇甫郎地下相逢,只怕也只能含羞掩面而退。这楼既然临湖,倒不如投水自尽,保留自己清白之躯。她打定主意,便随刘燕玉指点,出了洞房,到外廊扶栏观看。其时红日西沉,金波摇曳,细浪千层,远接天际。苏映雪无意美景,问道:“这水深么?”

    刘燕玉道:“深浅奴家不知。不过这里可以停靠画舫,想来不浅。而且现在正值秋汛,水流还是很急的。二哥说,如果坐船从这里沿昆明江而下,不会比骑马慢多少。”

    苏映雪暗记在心,与刘燕玉临波闲话,拖延时间。眼看日光渐暗,水风转凉,刘燕玉道:“咱们还是回房吧。嫂嫂大喜之日,小心受凉。”

    苏映雪道:“房中气闷,不如此处风景开阔。妹妹如果有事请便,奴家还想小坐片刻。”

    刘燕玉无奈,只得相陪。眼看打更,前房喧哗渐悄,不久,只听靴声踏踏,刘奎璧酒醉归房,见妹妹陪着新人,喜笑颜开,道:“怪不得房中无人,原来是妹妹陪着在赏玩湖景。妹妹有心了。”口中虽是对刘燕玉说话,眼睛却一径盯着苏映雪。苏映雪又羞又嗔,低下头去。刘燕玉见状,起身告退,房中侍候的丫鬟仆妇也都随出。

    刘奎璧见四下只剩自己和新娘,上前来挽苏映雪:“廊上风冷,我们回房吧。”

    苏映雪虽未抬头,闻到酒气扑面而来,本能后退。

    刘奎璧见她闪避,只道她害羞,缩了手,放低声音,道:“娘子,你可知道,自从射柳那日,在你家花园见了你一面之后,我想你想得好苦。”

    苏映雪怒道:“谁是你娘子?我本已是皇甫家人。你在小春庭放火,谋害皇甫公子,就是我的仇人。如今皇甫家遇难,你想逼我成亲,万万不能!”

    刘奎璧见美人发怒,别有一番风姿,益发心痒难熬:“我们天地也拜了,洞房也入了,还有什么不能?春宵一刻值千金,有话我们进房说吧。”嬉皮笑脸,又来拉扯。

    苏映雪被他扯住袖子,又羞又急,自怀中掏出剪刀,劈面刺来。刘奎璧猝不及防,本能地缩手一挡,臂上顿时鲜血迸出。苏映雪得了自由,再不迟疑,手把栏杆,翻身一跃,直赴碧波。

    苏映雪虽然奋力一击,到底没有多少力气,只是皮肉之伤。刘奎璧回过神来,顾不得臂上疼痛,赶上前手把栏杆向下一望,只见灯影昏昏,江水沉沉,哪里还有佳人的身影?

    刘奎璧惊得酒意全无,顿足大叫:“来人!快来人!”

    楼下刘燕玉扶着乳母,尚未走远,见家丁急急忙忙向上跑,知道出事了,掉头回来,听下人说新娘坠楼,心中大骇。

    刘奎璧捂着伤口,一叠声命人点起火把,架起小船,到水中去捞寻。家人乱跑,仆妇哭叫,望明楼顿时闹成一片。大宅中的顾夫人刚刚上床,又被下人叫起,急急扶着丫鬟,赶了过来。

    刘奎璧奔下楼来,劈头撞见刘燕玉,一腔无处发泄的无明怒火,顿时有了着落,骂道:“你个没娘养的贱丫头!昆明湖天天在眼前,有什么好看的,要你多事!如今孟小姐死了,我就拿你去顶官司!”

    哥哥向来拿她撒气是惯了的,刘燕玉并不计较,见刘奎璧臂上流血,惊道:“二哥,你受伤了?”拿出一条手帕,上前来给他包扎。

    刘奎璧手臂一甩,把刘燕玉推开,怒道:“谁要你献殷勤?”

    刘燕玉踉跄一下,几乎跌倒,幸而乳母扶住。江大娘大怒,在刘燕玉耳边道:“二少爷不识好歹。咱们回去,别留在这碍眼。”

    刘燕玉摇摇头。她知道新娘跳楼,必是为皇甫守节之意,暗想自己和皇甫少华虽有婚姻之约,却无人作主。她虽然读书不多,也是诵过女诫、列女传的,知道妇人适人之道,壹与之醮,终身不改。父母若是将自己另许他人,自己若不想改嫁,难保不是和今日孟丽君一样下场。兔死而狐悲,她自觉和孟丽君息息相关,是以隐忍哥哥詈骂,并不离开。

    此时顾夫人赶到,听闻事情经过,大骂孟丽君存心不良,竟敢行刺侯府少爷,命人赶紧取白药来,给二少爷包扎。转头看见刘燕玉站在一边,发作道:“看看你,哭丧着个脸,像什么样子。你二哥好端端的喜事,都是被你这个丧门星冲了。你和孟小姐初次见面,有什么体己话要说那么长时间?我看你分明存心不良,故意引诱新娘子去跳湖!”

    刘燕玉大惊,辩白道:“我只是怕新嫂嫂闷,陪她闲坐。她怀揣凶器来拜堂,自然是早有打算,跟我何关?”

    顾夫人见她申辩,益发生气:“要不是你引她看昆明湖,她纵然想要自杀,怎会跳水?如今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,孟家来要人,却待怎的?到时候少不得就说孟小姐是送在你手上,让你去抵偿。”

    刘燕玉见她母子俱有把事情推在自己身上的意思,她闺中弱女,不谙世事,只道果然可以如此,不由得大骇,哭了起来。刘奎璧见她哭哭啼啼,益发烦躁,一叠声赶她出去。刘燕玉无奈,只得随了乳母回房。

    这边刘家家丁打捞直到三更,一无所获。眼看风大水急,尸首只怕早已经冲下江去,只得罢手。陪嫁的两房仆妇,听闻凶讯,放声大哭,捶胸顿足,声声只叫“千金”。

    刘奎璧镇定下来,暗想孟家也是仕宦,死了女儿,如何肯善罢甘休?倒要早作打算才是。当下叫家丁住手,劝了母亲回转,自己回到新房,和衣倒下,思量对策。可怜披红挂彩一间新房,落得清清冷冷;轰轰扬扬一场婚事,竟成玉碎珠沉。

    次日凌晨,顾夫人便派了两顶小轿,打发孟家陪送的两房仆妇进城。听到仆妇带来的消息,孟家上下一片震惊,苏大娘顿时哭倒在地。

    知道内情的,莫不暗暗疑惑。如果是真的小姐,还可以说是为皇甫家守节,假小姐跳江自尽,却又是为何呢?

    苏大娘边哭,边在心中痛骂女儿:“痴儿都是读书读傻了。我只说小姐逃婚,倒成全你嫁了个好人家,这才逼着你顶替。你怎么就这么傻!你虽然顶着小姐的名义出嫁,又不是真小姐,又不曾受过皇甫家聘礼,你守哪门子的节,尽哪门子的义?如今死了,外人都说孟小姐如何节烈,我们苏家有谁知道?你死了一了百了,却叫我晚年指靠何人?”

    孟士元夫妻因为苏映雪可以说是替女儿死的,分外愧疚。韩氏夫人亲自上前扶起苏大娘,软言宽慰,一再说,映雪既死,孟家便是她的家,养老送终,责无旁贷。

    孟士元父子义愤填膺,本来被刘家逼嫁,丽君出走,就心怀不满,如今出了人命,新仇旧怨一并清算,立刻前去抚台衙门,状告刘家逼死新娘。不料到了那里,却发现刘奎璧已经先到一步,并且反咬一口,告孟士元纵女行刺。两家相见,各执一辞,顿时争得面红耳赤。

    抚台秦方伯因为贺云宵出征百粤,此刻兵马粮草都汇集云南,他虽是文官,但皇甫敬兵败之后曾兼理军政,所以一切交接打点,都得亲力亲为,正忙得焦头烂额,哪里有闲心管这种事情?偏偏这两家都是得罪不起的,他只好以“这婚事是奉了圣旨的,下官不敢妄断”为由,把两人推给朝廷。

    此举正中刘奎璧下怀。他自恃朝中有父亲,后宫有姐姐,官司打到皇上面前,断没有吃亏的道理,当下便邀孟氏父子,上京请皇上圣裁。

    此时孟士元父子丁忧三年将满,正要回京复职,便把家人留在云南,入京告御状去了。

    成宗天子听了两家陈诉,暗想这却是我失察了。我只道圣旨赐婚,两家必然都欢喜如愿,却没有想到这孟丽君礼教传家,贞烈之至,竟生生逼死了一位正当芳年的才女。如今刘孟两家亲家反成仇家,我还得耐心调节才是。当时在朝堂之上,开言道:“孟侍郎,国舅,此事据我看来,乃是一个误会。国舅倾慕孟小姐才名,求为婚姻,再没有新婚之夜反而加害的道理。国舅控诉孟侍郎遣女行刺,更是荒唐。国舅乃堂堂□□都尉,武艺高强,孟小姐却是弱质纤纤,如何能行刺国舅?我想孟小姐必是欲为皇甫家守节,又不能违抗君父,所以只好在嫁入刘家之后,自尽全节。她怀揣剪刀,是为自杀,决不是意图行刺。击伤国舅,只怕是因为国舅当时太过靠近,她难以从容自尽,才不得不出的权宜之计。我如此判断,你们两家心服么?”

    刘奎璧见天子虽然年轻,却极为英明,判断事情,仿如亲见,心悦诚服,跪倒道:“谢皇上圣明,为臣洗清冤枉。”

    孟侍郎见皇上说得合情合理,虽然不甘心一条人命,就此罢休,但是婚事乃是映雪替嫁,到底心虚一些,也不敢再争,跪倒领旨。

    成宗见刘奎璧毫不犹豫,孟侍郎却面带勉强,心下了然,判道:“既然你们都无异议,日后同殿为臣,不可再起纷争。国舅可另求良配。孟小姐奉旨出嫁,是全忠;舍身守节,是全义。忠义两全,足以媲美古代列女传上人物。朕现在下旨,着云南府为孟小姐设烈女祠,春秋二祭,以为民间仿效,百代垂瞻。孟侍郎教女有方,可见本人通晓礼教,身体力行,足为礼部官员典范。原礼部尚书庞令仁三月前告病,其职至今空缺,今即着孟士元代任尚书。”

    孟士元想不到因为这个假女儿的死,自己竟然官升一级,既惭愧又惶恐,但圣旨已下,只得领旨谢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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